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私奔前一天,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

江晚余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祁让心里说不出的烦躁,冲晚余斥道:“还不退下!”晚余磕了个头,不动声色地将放行条攥在手心里,躬身退了出去。淑妃顿时眉开眼笑:“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,这贱婢一进宫臣妾就看她不顺眼,倘若皇上真的看上她,将她留在宫里,臣妾不得恶心一辈子。”“行了。”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,“你们两个先回去吧,朕和徐掌印有要事相商。”淑妃依依不舍:“皇上答应晚上来赴宴臣妾就走,皇上要是不答应,臣妾就不走了。”“朕知道了,朕会去的。”祁让无奈道。“多谢皇上赏脸。”淑妃和李美人一起向他道谢,心满意足地走了。徐清盏看了半天戏,这才慢悠悠道:“看来媳妇儿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,像臣这样的,倒是省了好些麻烦。”“……”祁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“也...

主角:江晚余祁让   更新:2025-04-19 18:30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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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晚余祁让的女频言情小说《私奔前一天,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》,由网络作家“江晚余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祁让心里说不出的烦躁,冲晚余斥道:“还不退下!”晚余磕了个头,不动声色地将放行条攥在手心里,躬身退了出去。淑妃顿时眉开眼笑:“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,这贱婢一进宫臣妾就看她不顺眼,倘若皇上真的看上她,将她留在宫里,臣妾不得恶心一辈子。”“行了。”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,“你们两个先回去吧,朕和徐掌印有要事相商。”淑妃依依不舍:“皇上答应晚上来赴宴臣妾就走,皇上要是不答应,臣妾就不走了。”“朕知道了,朕会去的。”祁让无奈道。“多谢皇上赏脸。”淑妃和李美人一起向他道谢,心满意足地走了。徐清盏看了半天戏,这才慢悠悠道:“看来媳妇儿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,像臣这样的,倒是省了好些麻烦。”“……”祁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“也...

《私奔前一天,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》精彩片段


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祁让心里说不出的烦躁,冲晚余斥道:“还不退下!”

晚余磕了个头,不动声色地将放行条攥在手心里,躬身退了出去。

淑妃顿时眉开眼笑:“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,这贱婢一进宫臣妾就看她不顺眼,倘若皇上真的看上她,将她留在宫里,臣妾不得恶心一辈子。”

“行了。”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,“你们两个先回去吧,朕和徐掌印有要事相商。”

淑妃依依不舍:“皇上答应晚上来赴宴臣妾就走,皇上要是不答应,臣妾就不走了。”

“朕知道了,朕会去的。”祁让无奈道。

“多谢皇上赏脸。”淑妃和李美人一起向他道谢,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
徐清盏看了半天戏,这才慢悠悠道:“看来媳妇儿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,像臣这样的,倒是省了好些麻烦。”

“……”祁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“也就你敢拿朕打趣,换了旁人,朕让他脑袋搬家。”

徐清盏笑道:“臣还不是仗着皇上的偏爱吗,若非皇上栽培,臣一个阉人,哪有今日的体面?”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祁让语气随意却充满警告,“好好办你的差,别做对不起朕的事,否则朕绝不轻饶。”

徐清盏单膝跪地:“臣至死效忠皇上。”

“起来吧!”祁让虚虚抬手,“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?”

徐清盏起身道:“前天晋王妃在宫门口长跪不起的事,皇上不是让臣查查是谁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吗,臣查出了一些东西,特地来向皇上禀报。”

祁让听他提起晋王妃,眸光暗了暗,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江晚余那张惊慌失措的脸,还有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。

晋王妃的样子,反倒有些模糊了。

他定了定神,走到南窗前坐下,缓缓道:“说吧,都查到什么了?”

徐清盏跟着他走过去,小声和他讲起了自己查到的情况。

两人在殿里说了许久,不知不觉就过了午歇的时间。

祁让索性也不睡了,又去了南书房批折子。

可不知为何,心绪总是静不下来,接连看了三道建议他早日立后的折子,越发心烦,扔了笔,干坐着生闷气。

过了一会儿,从袖袋里掏出先前从晚余手上抢来的小本子,一页一页翻看。

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,全是她用嘴说不出,用手又比划不来的话。

祁让不禁想,如果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,会是什么样的语气,什么样的音色?

想当初,她刚进宫没几天就冲撞了淑妃,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。

五年下来,他早已忘记她的嗓音是什么样的。

他翻着翻着,就翻到了她写给几个宫女的话。

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“明天一早就走”那几个字上,眉心不自觉拧成了疙瘩。

他扬手就要把小本子往炭火盆里丢,眼前突然闪过那女人不顾一切去火盆里捞放行条的画面。

他心里更烦了,小本子在掌心攥成一团,到底没扔出去,对一旁伺候的小福子没头没脑地吩咐一句:“去送点烫伤膏给她。”

小福子愣住。

他当时不在殿里,不知道晚余被烫伤的事,小心翼翼道:“皇上说的是谁呀?”

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,吓得他激灵一下,顿时明白过来,忙躬身道:“奴才这就去。”

孙良言守在外面,见小福子出来,就问:“你上哪儿去?”

小福子一手挡在嘴边,小声道:“师父,皇上叫我去给她送点烫伤膏,您说说看,这个“她”是谁呀?”

孙良言也愣住,片刻后才道:“八成是她了。”

师徒二人心照不宣,小福子又道:“可我也没听说她烫伤了呀,就是额头好像磕破了皮。”

“你没听说的多了。”孙良言说,“皇上叫你去你就去,记得到御药房去拿,别去太医院,太医院人多眼杂,你前脚去,后脚满宫的主子娘娘都知道了。”

“哎!”小福子应声往御药房而去。

到了傍晚,淑妃早早的打发人来,请皇帝去永寿宫赴宴。

祁让到了地方一看,才知道后宫的嫔妃几乎都来了,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地坐了一屋子。

就连庄妃也带着嘉华公主来凑热闹。

淑妃难得大方一回,把李美人打扮得光彩照人,让她挨着祁让坐在主位,说这是寿星的特殊待遇。

大家都这么赏脸,李美人很是开心,带头给祁让敬酒。

其他妃嫔不甘落后,也纷纷过来给祁让敬酒。

祁让五更就起来上早朝,中午没能休息,也没有吃饭,只在南书房用了几块点心,这会子被一大郡妃嫔轮番敬了十几杯,很快便酒意上头,昏昏欲睡了。

淑妃趁机道:“李美人,皇上不胜酒力,快扶皇上去你寝殿歇息吧!”

李美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兰贵妃和其他妃嫔。

“去吧去吧,好生伺候皇上歇息。”兰贵妃也是难得大方一回。

其余妃嫔的态度更是出奇的统一。

在侍寝这方面,整个后宫头一回如此和谐谦让,不争不抢。

李美人谢过众位姐妹,叫上自己的贴身宫女,扶着祁让离开。

淑妃又吩咐自己跟前的宫女秋禾去帮忙。

孙良言象征性地拦了一下:“贵妃娘娘,淑妃娘娘,咱们是不是问问皇上的意思?”

“就你话多!”淑妃不悦道,“今儿个是李美人生辰,皇上在她这里留宿一晚有何不可,难道她还能吃了皇上不成?”

“可不是吗?”兰贵妃也道,“这天寒地冻的,皇上吃醉了酒,自然是就近歇息方才稳妥,乾清宫那么远,路上受了风寒你担待得起吗?”

“奴才担待不起。”

孙良言从善如流地让了步,心说皇上您千万不要怪奴才,奴才也是尽了力的。

过了一会儿,跟去帮忙的秋禾回来,说李美人已经服侍皇上安寝了。

“皇上睡觉惯常要点安神香的,李美人可晓得?”淑妃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。

秋禾说:“娘娘们请放心,李美人已经点了安神香。”

大伙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,心里巴望着皇帝能一觉睡到天明,再不要节外生枝。


就听“啪”的一声,晚余的身子一阵紧缩。

随即却发现,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动静大,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。

她愣了下,在第二鞭落下来的时候想到了徐清盏。

行刑的人应该被徐清盏关照过的,对她手下留了情。

可留情归留情,打的多了,照样受不了,她的衣衫很快就被打破,身上也隐隐作痛。

不知打到第几鞭的时候,外面突然有人高喊:“住手!”

行刑的太监立刻收了鞭子。

紧接着孙良言便抱着拂尘走了进来。

张有道连忙起身相迎:“孙总管,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?”

孙良言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,见她被捆在刑柱上,脸色苍白,衣衫残破,好在自己及时赶到,身上还没有太明显的伤痕。

他悄悄松了口气,眼神中闪过些许怜悯,却又不得不开口宣旨:

“传皇上口谕,江晚余盗窃之罪已经查明,无须再审,念在她五年来御前侍驾有功,特免死罪,充入掖庭为奴,此生无诏不得出宫。”

晚余猛地抬起头。

这一道口谕,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,若非双手绑在刑柱上,她当场就能瘫坐在地上。

“啊,啊啊……”

挨打都没有反抗的她,此时拼命挣扎起来,想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,更想挣脱那个冷血绝情的男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。

为什么?

为什么要这么对她?

她到底做错了什么?

身为江家女儿,她从未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,父亲和嫡姐犯的错,凭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?

凭什么?

她疯了似的挣扎着,嘶喊着,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。

孙良言于心不忍,摆手示意张有道和那两个太监出去。

房门关上,孙良言亲自上前给她松绑。

晚余手上的绳子被解开,身子直往地上倒去。

孙良言及时扶住她,温声劝道:“晚余姑娘,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,可皇上金口玉言,不能更改,你再哭也没有用,不如先冷静下来跟我去掖庭,缓上一缓再做计较,我也会想法子为你周旋的。”

晚余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,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。

孙良言叹口气,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:“好姑娘,我知道你心性坚韧,不会轻易被击垮,只要你振作起来,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。”

晚余接着帕子捂在脸上,双肩不住颤抖。

孙良言默默等了一会儿,直到她放下手,顶着红肿的双眼重新挺直腰杆,这才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,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。

“你不要灰心,皇上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,你前脚刚被胡尽忠带走,他后脚就下了口谕,分明是不想让慎刑司对你用刑。

当然,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向皇上屈服,而是想告诉你,只要皇上对你还有几分不忍,你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。

虽然目前不知道突破口在哪,多试几次总能找到的,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,更不要想不开寻短见,想想你熬的这几年,你要真死了,我都会替你不值,替你不甘。”

晚余听到“不甘”二字,眼泪险些又掉下来。

她又何尝甘心,可最下等的奴隶想要反抗最高皇权谈何容易?

她能拼的,只有这烂命一条。

她闭了闭眼,忍着心口刀割般的疼痛,迈步出了刑房。

死也好,活也罢,她总要尽力一试,不到最后一刻,绝不放弃!

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,在风里打着旋往下落。

慎刑司外,好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。

孙良言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,细声道:“后宫的娘娘们想必都知道了你没走成的消息,她们肯定比你还急,说不定这会子正帮你想办法呢!”

晚余吃惊地看了他一眼。

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,并且还没有告诉祁让。

他到底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对她好?

晚余打着手语说:“你为什么要帮我,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。”

孙良言微微一笑:“我一个阉人,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需要,用不着你给我什么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对我好?”晚余又问。

“不为什么,就是不忍心。”孙良言说,“如果你非得要个理由才安心的话,就当我手上沾了太多血,偶尔做点善事给自己积阴德吧!”

晚余自是不信的。

但他既然不想说,再问也是徒劳,为今之计,只好先去掖庭再作计较。

掖庭位于紫禁城的西北角,是下等宫婢居住劳作之所,也是关押犯官内眷,惩治犯错妃嫔宫女的地方。

像这样的地方,孙良言这个御前大总管八百年都不会来一次,而今突然亲自送人过来,一下子就惊动了整个掖庭。

掖庭的掌事姑姑吴淑珍和掌事太监赖三春同时前来迎接,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,比见了亲爹还亲。

“孙大总管,今儿个是什么香风,竟把您老人家刮到这里来了,快请到正厅就座,喝杯清茶,也好给奴婢们一个服侍您的机会。”

孙良言懒得理会,一甩拂尘,不咸不淡道:“二位省省吧,咱家和二位一样都是万岁爷的奴才,当不得你们的服侍,此番前来,是奉了万岁爷之命,送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到你们这里服役的。”

吴淑珍和赖三春对视一眼,两人又同时看向垂首站在孙良言身侧的晚余。

晚余五年来一直在乾清宫当差,又不爱四处走动,和宫里的人都不怎么熟。

掖庭地处偏僻,又有宫规严禁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往来,因此吴淑珍对她也不太熟悉。

倒是赖三春一看到她,那双鼓得像蛤蟆一样的眼睛顿时冒出精光:“哟,这不是皇上跟前的晚余姑姑吗,这是犯了什么错,竟然被皇上发配到掖庭来了?”

孙良言对他的反应本能不喜,沉下脸道:“赖公公真是见多识广,你一个掌管掖庭的公公,是如何认得御前女官的?”


心慌意乱间,晚余似乎听到祁让说了声“宣”,殿前太监得令往外通传,不大一会儿,安静的大殿里便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。

那是皂靴踏在金砖上的声响,那声响,也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晚余的心房。

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。

有那么一瞬间,她真想不顾一切跑到前面去看一眼。

可是她不能。

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,把那个在心尖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叫出声。

可她如今是个哑巴。

她在一个男人的监视下,为着另一个男人心潮澎湃,还要死命克制着,不能让人看出一点端倪。

她忍得那样辛苦,五脏六腑都扭成一团,嗓子里像塞满了棉花,哽得她无法呼吸。

她想了他那么多个日日夜夜,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。

他此刻是什么模样?穿着什么样的衣裳?他知不知道她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,听着他的脚步声肝肠寸断?

她咬着牙,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死命地攥紧,恨恨地看向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男人。

她恨他!

她一直都恨他,这一刻,这恨意却是达到了顶峰。

她这一生,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。

她浑浑噩噩地站着,直到听见那一声久违的悦耳音色——

“臣沈长安叩见皇上,愿吾皇万岁安康。”

她的心又跳着疼起来。

他明知皇上对她做了什么,还要违心地祝他万岁,他不配,他应该现在就死了,化成灰,被风吹散了,连魂魄也一起烟消云散,免得再缠着她不放。

“臣徐清盏,也祝皇上万岁安康。”

徐清盏阴柔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,如一道清洌的山泉流过,晚余一下子清醒过来。

自己如今身处金銮殿上,再怎么相思成灾,再怎么恨意滔天,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常。

她要保全自己,也要保全那个人。

她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,强迫自己放松下来。

她松开交握的手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,又借着拨头发的动作,揉了揉自己的脸,让面部肌肉也放松下来,然后挺了挺腰身,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
紧接着,她听到祁让笑着叫两人平身,朗声道:“朕叫你们两个去剿灭藏匿在清河的反贼,你们此行可还顺利?”

“回皇上的话,有沈小侯爷的帮助,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。”徐清盏笑着说道,“臣在京中常听闻沈小侯爷的美名,奈何山高水远,无缘得见。

此番皇上命小侯爷协助臣往清河办差,臣才算见识了小侯爷的雄姿英发,用兵如神,臣与小侯爷相见恨晚,若非自己是个阉人,真想和他拜个把子。”

祁让被他逗得笑出声来,嘴里却骂道:“金銮殿上说什么拜把子,朕看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,别以为差事办得漂亮,朕就不舍得罚你。”

徐清盏叫屈:“皇上,您瞧臣这风刀霜剑,日夜兼程的,您要是还罚我,盛世明君的名号可就要大打折扣了。”

大殿里一片寂静,他如此口无遮拦,叫满朝文武都跟着捏一把冷汗。

祁让却也没恼,只骂道:“这话也就你敢说,换个人,朕砍了他的脑袋挂到午门外示众。”

“那还不是皇上纵容的。”徐清盏说,“皇上自己惯坏了臣,便是有什么不满,也只能往自个身上找原因了。”

“行了,你闭嘴吧!”祁让喝止了他,和颜悦色地叫沈长安:“沈将军刚一回京就替朕外出办差,此行辛苦你了。”

晚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。

就听那人道:“皇上言重了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为皇上分忧,是臣的本分。”

五年不见,他的声音其实是有变化的,比起年少时的轻快悠扬,更添了些沉稳内敛,仿佛被大漠风沙磨砺过一般,一开口,便有西北边塞的广袤苍茫扑面而来。

一句话说完,似乎还有余音在殿中回荡。

只是不管如何变化,只要他一开口,晚余就能听出是他。

因为那声音,是藏在她记忆深处,刻在她骨血里的。

无数个不成眠的夜晚,她就是靠着一遍一遍回忆他说过的话熬过来的。

眼下,她只盼着祁让能把那人留下来,等到散朝后带回南书房说话。

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看看他了。

她真的真的好想看他一眼。

然而,和过去无数次那样,祁让从来没有哪一次叫她心想事成。

在她迫切的期盼中,祁让开口道:“沈将军的忠心自不必说,你的功劳朕也都记在心里,你辛苦奔波几日,且先回去好生歇息,明天晚上朕在乾清宫给你办接风宴,到时诸位臣工都来,咱们君臣开怀畅饮一回。”

晚余失望地叹了口气。

就听那人道:“皇上厚爱,臣感激不尽,既如此,臣便告退了!”

“去吧!”祁让摆手,“徐清盏,你也回去休息吧,休息好了再到南书房见驾。”

“臣遵旨,臣告退。”徐清盏应了一声,和沈长安一起退了出去。

晚余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一颗心似乎也被他们带走了。

接下来,朝会照常进行,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官员上折子奏事,晚余却是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。

不知又过了多久,直到前面退了朝,祁让从侧面的台阶上走下来,走到她面前,她还没缓过来。

“怎么了,丢了魂似的?”祁让问道。

方才徐清盏和沈长安过来,祁让只顾着和他们说话,忘了留神这边,因此并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的时间经历了怎样的煎熬。

晚余回过神,摇摇头,打着手势说自己只是有点困了。

祁让心情好,挑眉戏谑道:“昨晚又没让你侍寝,怎么还困成这样?”

他这话说得有歧义,晚余假装没听懂,恭敬地撤了撤身,请他先行。

回乾清宫的路上,祁让想到什么,又问晚余:“你五年未见你父亲,刚刚在朝上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?”

晚余心头一跳,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,略一思索后,摇了摇头。

祁让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又开始不爽。

她真是撒谎成了性,大事小事都要骗他。

在她眼里,他就这么好骗吗?

想得到她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?

祁让心里有气,一路上都没再说话,到了乾清门,意外地看到徐清盏抄着手等在门口。

徐清盏已经洗去一身风尘,换上了掌印太监的红色云蟒袍服,外面披着件灰鼠皮的斗篷。

好些天没露头的太阳在云层里穿行,几缕阳光从云彩缝里挤出来,恰好落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。

那张美人面,真真比宫里最美的美人还美三分。

“不是叫你休息好了再来吗?”祁让问道。

徐清盏上前来给他行礼:“臣不累,臣知道皇上急于知道清河此行的细节,索性先和皇上说了,皇上安心,臣才好回去安睡。”

“也好。”祁让抬手叫他平身,“你还没用早饭吧,正好陪朕一起吃些,咱们边吃边说。”

“谢皇上。”徐清盏起了身,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晚余,眼底万千情绪流转,“哟,这不是晚余姑娘吗,您什么时候从掖庭出来了?”


沈长安盯着晚余看了两眼,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:“应该没见过吧,臣离京五年,回来后,许多年纪小的同辈或晚辈都认不得了。”

“巧了,你离京五年,她正好也入宫五年。”祁让掐指算了下时间,“你们前后脚,她入宫没几天你去的西北。”

“是吗?”沈长安微微一笑,“皇上连这位姑娘入宫的时间都记得如此清楚,想必这位姑娘深得圣心,臣确实鲁莽了。”

“这不怪你,是淑妃鲁莽。”祁让说道,自动跳过了“深得圣心”那句。

淑妃忙起身告罪:“臣妾多嘴了,但臣妾是打心底里觉得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很般配。”

她告罪还不忘加把火,祁让面上平静无波,暗地里想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
其他嫔妃都佩服淑妃的勇气,却不敢和她一样直言不讳。

祁让不想理她,目光扫视一圈,落在角落里的徐清盏身上:“掌印今晚怎么如此安静?”

徐清盏刚饮尽一杯酒,突然被祁让点名,呛得咳了两声。

“臣一个阉人,谈婚论嫁的事和臣没有半文钱关系,大伙说得越热闹,就显得臣越可怜,臣何苦凑这个趣,不如一醉解千愁。”

“哈哈哈,好一个一醉解千愁。”祁让笑道,“来来来,朕与诸位臣工陪你一杯。”

“多谢皇上,还是皇上心疼臣。”徐清盏委屈又感动地说道。

祁让和他打趣了几句,便让孙良言安排歌舞乐伎上场为宾客助兴。

大殿中一片欢声笑语,之前种种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抛到了脑后。

宴席到二更方歇,祁让安排孙良言送宾客出宫,自己带着晚余回了寝殿。

他面色很平静,即便饮了酒,步伐也很沉稳,帝王气度丝毫不减,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,

可越是这样,晚余心里越是没底,总觉得前面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自己。

她知道沈长安在看她,她也很想回头去看一眼,理智却告诉她,打死都不能回头。

她就这样僵硬着身体,挺直着脊背,跟在祁让身后,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沈长安的视线。

沈长安看着那一抹瘦如纸片的背影朝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,双手在袖中紧握,心如刀绞,鲜血淋漓。

“快走!”他母亲伸手抓住他的手腕,强行拉着他随其他宾客向宫门而去。

一口气走出乾清宫,再回首时,偌大的宫殿已经安静下来,只剩下满院子阑珊的宫灯,和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夜风。

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,风从空洞的胸腔穿过,寒意渗透每一寸肌肤。

这一夜,他的姑娘将如何度过?

这五年,他的姑娘又是如何度过的?

他不敢想,但又不能不想。

这吃人的皇宫,他一定要带她离开,以命相搏也在所不惜。

……

祁让回到寝殿,并没有第一时间让晚余为他更衣。

他穿着龙袍,坐在床沿,狭长凤眸带着些许醉意盯着晚余,似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洞。

晚余垂手侍立,心中忐忑不安,来自帝王的凝视让她感到窒息。

“你以前见过沈长安吗?”祁让突然开口问道。

晚余指尖微动,摇了摇头,垂着眼皮不敢看他。

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沈长安,现在又来问她,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?

他真的很多疑,很敏感,心理阴暗到令人发指。

晚余不禁庆幸,幸好让她嫁给沈长安是淑妃先提出来的,要是沈长安主动提起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
“抬起头来,看着朕。”祁让命令道,声音阴冷如寒夜里刮过深巷的风。

晚余只好抬起头,谨慎地向他看过去。

祁让盯着她的眼睛,锐利的目光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:“朕再问你一遍,你和他从前当真没见过吗?”

晚余又摇了摇头,打着手势说:“没进宫之前,我和阿娘住在很偏僻的巷子里,父亲怕人知道,不许我们出门。”

祁让看了她一会儿,又问:“假如沈长安非要娶你,你愿意嫁给他吗?”

晚余身子僵住。

她当然愿意嫁,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嫁。

可她若说愿意,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。

可她若说不愿意,就等于彻底切断了她和沈长安的路。

祁让甚至都不用再征求父亲的意见,只要和沈长安说她不愿意就行了。

方才在宴席上,那么多人发表意见,祁让都没问她一句,就是怕她会当众答应,难以收场吧?

现在,他窝着一肚子火,背着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,如果答案令他满意也就罢了,如果不能令他满意……

晚余不敢想那会是什么后果。

她陷入这左右两难之地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就在她犹豫的瞬间,祁让已然冷了脸:“怎么不说话,莫非你看上他了?”

晚余濒临崩溃,硬着头皮比划道:“小侯爷身份高贵,奴婢配不上他。”

“配得上你就愿意了是吗?”祁让的脸色更冷了几分。

晚余不能说愿意,也不能说不愿意,斟酌着回他:“方才太后说会安排奴婢出宫,奴婢这样的哑巴,出了宫,若能跟着小侯爷,对奴婢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归宿。”

“那就是愿意了?”祁让咬牙切齿,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,“你不愿跟着朕,却愿意跟着他,在你眼里,他比朕好是吗?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他这样的,是吗?”

晚余见他动怒,连忙就要往地上跪,跪到一半,被祁让一把捞起,猛地拽进怀里。

“他比朕好?他哪点比朕好?你说,他怎么就是好的归宿了,跟着朕就是坏的归宿吗?”

他将她死命禁锢在怀里,一只手如同铁钳钳住她的下巴,仿佛稍一用力,就能捏碎她的骨头。

“你们都嫌弃朕,你和你姐姐一样,都嫌弃朕,朕明明和祁望长得一模一样,父皇偏说他是福星,朕是灾星,你姐姐偏说他好,朕不好,现在,在你眼里,朕连沈长安都比不上了是吗?”

“成王败寇,朕再不好,如今也是这天下的主宰,祁望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,至于沈长安,他不过是朕的奴才,有什么资格和朕比?”

“你觉得他好,你想跟着他,朕偏不让你如愿,朕今晚就要了你,让你成为朕的女人,朕倒要看看他沈长安长了几个胆,连朕的女人都敢接手!”

他恨上来,双目泛起血丝,回身将晚余扔上龙床,不管不顾地欺身压上,一只手野蛮地去扯她的衣襟。

晚余吓得面无人色,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,不让他得逞。

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的长安,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光亮,她不能让人毁掉她的希望。

哪怕皇帝也不行。

大不了就是一死!

她绝不妥协!

可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,祁让很轻松就挣脱了她的手,反将她双手抓住压在头顶,曲起一条腿抵住她的小腹,一只手狠狠撕开了她的衣裳。

刺啦一声,雪堆般耀眼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之下,也暴露在男人赤红的目光之下。


晚余颤抖着,绝望如潮水将她淹没。

她已经在这深宫熬了五年,中间多少苦痛辛酸无法言说,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就是到了二十岁可以出宫。

而今眼瞅着就剩三天,如果因为被皇帝临幸不得出宫,那简直比死还让她绝望。

如果换做旁人,她可以踢他,挠他,咬他,甚至和他同归于尽。

可他是皇帝。

天下主宰,九五至尊。

反抗皇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。

她闭上眼,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。

这时,殿门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:“淑妃娘娘,您不能进去。”

“滚开!狗奴才!”

随着一声呵斥,殿门被人推开,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向内殿而来。

祁让剑眉微蹙,起身下地。

晚余慌乱地爬下床,来不及收拾自己的狼狈,身披雪白狐裘的淑妃娘娘已经到了跟前,二话不说,扬手先给了她一记耳光。

“小蹄子,敢勾引皇上,看本宫不打烂你的脸!”

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,衣衫不整地跪了下去。

脸是疼的,心里却是庆幸的。

不管怎样,她总算逃过一劫。

皇帝再混账,也不能当着淑妃的面强迫她。

淑妃的父亲当年在战场上为了保护皇帝壮烈牺牲。

皇帝感念他的救命之恩,对淑妃百般纵容。

只要淑妃不跟他抢皇位,把天捅破了他都不会怪罪。

淑妃看着跪在地上的晚余,被她暴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和红肿的樱唇刺了眼,抬脚就往她胸口踹过去。

“狐媚子,下贱东西,仗着这身皮肉就想爬上龙床吗,我呸!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!”

眼看这一脚就要踹到晚余身上,祁让一把拉住淑妃,搂进了自己怀里。

“行了,别闹了,你嫌她碍眼,让她出去就是了,大晚上的,动了肝火又要睡不着。”

淑妃靠在祁让怀里,明艳张扬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:“滚吧!看在皇上的面子,本宫饶你这回,再敢勾引皇上,本宫让你不得好死!”

晚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,一只手抓住被撕裂的外袍,慢慢退了出去。

祁让的目光追随着她,幽深眸底暗潮涌动。

“皇上,您怎么还看她,臣妾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!”

淑妃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:“臣妾气得心绞痛都快犯了,皇上快替臣妾揉一揉。”

晚余已经走到门口,听到祁让在身后低沉又轻快地笑了一声,不知说了什么,引得淑妃咯咯笑起来。

晚余长长地松了口气,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,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。

门外,大太监孙良言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廊下,见她衣衫不整地出来,都有些尴尬。

入冬的天气,夜风萧瑟,孙良言到底于心不忍,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肩上。

“入冬了,夜里凉,姑姑快些回去吧,打一桶热水泡泡脚,再好好睡上一觉,明儿个太阳出来,又是新的一天。”

晚余没有拒绝他的好意,双手抓住披风,对他深深鞠了一躬,随即挺直腰背走进了夜色里。

她故意走得很慢,回到宫人居住的值舍,所有的房间都已熄了灯。

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狼狈。

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,摸黑往自己房间走。

路过一个门口,听到里面有人说话,并且提到了她的名字。

“那位晚余姑姑到底什么来头呀,怎么一个哑巴还能在乾清宫当差?”

“这你都不知道,她是安平侯府的三小姐。”

“不会吧,好好的侯府千金怎么沦为奴才了?”

“这事说来话长,当初咱们万岁爷还是四皇子的时候,安平侯府还是安国公府,万岁爷和他们家大小姐江晚棠两情相悦。

结果安国公认为万岁爷没有潜力,硬生生拆散鸳鸯,把大小姐嫁给了最有希望继位的三皇子。

后来万岁爷逆风翻盘坐了龙位,安国公第一个成了他打压的对象,从安国公降成了安平侯。

无奈之下,安平侯就把外室所生的三小姐送进了宫,明面上说是服侍陛下,实际就是给万岁爷当出气篓子的。”

“原来是这么回事,那她是天生的哑巴吗?”

“不是,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,后来因为冲撞了淑妃娘娘,被淑妃娘娘灌了一碗药,从那以后就不会说话了。”

“天呐,淑妃娘娘好狠……”

屋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。

“可她都成哑巴了,皇上为什么还留她在乾清宫,皇上不会喜欢上她了吧?”

“怎么可能,皇上不过是心里有恨,把她当个替身,日日放在跟前羞辱罢了。”

“这么说来,也是个可怜人,好在终于熬够了日子,可以出宫了。”

“我看没这么顺利,她走了,皇上再找谁撒气去,出不出的,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。”

晚余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,唯独最后这句,像一把匕首直插她的心房。

祁让不会真的不让她走吧?

如果不让她走,她这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,岂不都白熬了?

不行。

她不能留在宫里,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出去。

可是,想什么法子呢?

在这个皇宫里,还有谁能让祁让改变主意?

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,坐在黑暗里苦思许久,直到身子都冻透了,才摸黑上了床,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。

次日一早,天蒙蒙亮,她又爬出暖了一夜都没暖热的被窝,从墙角的水桶里舀了些快要结冰的水洗漱梳头。

原本她手底下是有两个使唤宫女的,那二人每天给她打水打饭很是殷勤。

听说她要出宫,二人都想接她的班,私下里相互给对方使绊子,结果一不小心叫孙总管撞见,当场发落去了掖庭,害得她没人使唤,干什么都不方便。

好在还有三天就要出宫了,回到家,父亲再怎么不喜欢她,也得给她拨几个丫头使唤。

她一面想,一面穿好了衣裳,迎着清晨的寒风去往乾清宫当值。

皇帝五更起床去上早朝,她的任务是收拾皇帝睡过的龙床。

经过昨晚的事,她不敢再和祁让打照面,特地算着时辰晚到了一会儿。

原以为祁让已经走了,一进门,刚好和满面寒霜的祁让撞了个正着。

晚余心脏突突直跳,忙跪下给祁让请安。

她是个哑巴,说不出吉祥话,只能将头深深埋下,用最谦卑的姿态表示自己的恭敬。

祁让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白若凝脂的脖颈上,好一会儿才幽幽道:“过了今天,就剩两天了,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躲着朕就能平安度过?”


次日一早,天气仍旧阴沉。

晚余准时醒来,怀着沉重的心情,换好衣裳去往乾清宫。

外面起了大雾,十步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,令人心生茫然。

她踩着积雪,走在狭长的宫道上,感觉这雾就像一头巨兽,将自己和整座紫禁城都吞噬其中。

她的未来似乎也和前方的道路一样,陷入这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,扑朔迷离,看不真切。

到了乾清宫,祁让正好跨出殿门,准备去上朝。

晚余一路走到这里,心绪已然平静,知道躲不过,认命似的上前行礼。

身后是浓雾笼罩的宫院,头顶是昏黄的宫灯,在这阴沉暗淡的五更天里,她一身桃粉衣裙,如同一枝报春的桃花,俏生生立于严寒之中,令所有人都眼前一亮。

“晚余姑姑好美!”小福子很小声地赞叹。

虽然很小声,祁让还是听见了,双手背在身后,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晚余脸上。

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,像上好的胭脂,乌黑的头发沾染了白色的雾霜,仿佛红颜一夜白头。

祁让的心没来由地一跳,像是有根针在他心尖上扎了一下。

疼痛并不明显,却让他皱起了眉头。

这姑娘长得确实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,但气质截然不同。

她姐姐是公侯之家的嫡长女,天生贵气,一身骄傲,如春日里盛放的牡丹。

而她,则像塞外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野花,看似娇弱,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,纵然一时的冰雪严寒摧毁了她,只要来年一缕春风,又会开得漫山遍野。

“皇上,时辰差不多了。”孙良言出声提醒。

祁让惊觉自己走神,掩饰地清了清嗓子。

“好好做事,不要因为最后一天就偷懒,朕中午回来若见不到你,就是你玩忽职守。”

他冷冷丢下一句话,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。

留在殿中值守的宫人不知道晚余穿成这样是皇帝的命令,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。

“她怎么穿成这样来见皇上?”

“谁知道呢,她今天原本可以不用过来的。”

“是不是舍不得走,想用美色引诱皇上将她留下。”

“一个哑巴,再美有什么用,皇上还没馋到这个份上。”

“那倒未必,我听说皇上昨天为了她……”

“交头接耳的干什么,还不去干活!”胡尽忠走过来大声呵斥。

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。

胡尽忠笑眯眯地看向晚余:“晚余姑姑这么一打扮,九天仙女都要逊色几分。”

晚余见不得他的笑,默不作声往内殿而去。

几个跟她学规矩的宫女神色复杂地跟上。

她们当中谁可以留下,原本昨天就该定下来的。

可她们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,两位总管都没有发话,皇上那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。

眼下,本来不用再来的晚余姑姑又穿成这样出现在乾清宫,让她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
难道晚余姑姑真的不想走?

可她明明一直躲着皇上,对皇上很抗拒的样子。

莫非是欲擒故纵,和皇上玩什么你追我逃的小把戏?

她若当真不走,她们这些天岂不是白学了?

大家各怀心思,对晚余也没了原先的尊重。

晚余无所谓,收拾好寝殿出来,站在廊下,望着灰蒙蒙的天色,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。

原本这个时候,她应该和其他要出宫的姑娘们一起去各处办交接手续了,可是现在,她走不走得了都成了未知。

“晚余,在这里发什么呆?”有人从前殿过来,叫了她一声。

晚余回过神,见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素锦,便对她微微蹲身,算作招呼。

“走,吃早饭去。”素锦走过来,不由分说挽着她的胳膊就走。

胡尽忠像个盯梢的,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:“素锦,皇上说了不许晚余姑姑偷懒,你要带她去哪里?”

素锦脆生生道:“吃饭怎么能叫偷懒,皇上说了不让人吃饭吗,胡公公,您就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了。”

“……”胡尽忠噎了一下,只得给两人放行。

别看素锦只是个奉茶宫女,可她哥哥是御前侍卫统领,胡尽忠轻易也不敢惹她。

两人沿着廊庑走远,素锦看四下无人,才小声对晚余说:“掌印让我告诉你,吃过饭该交接交接,该办手续办手续,不要担心出不去,他自有办法。”

晚余心下一喜,从昨晚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。

徐清盏自打创办了东厂,替皇帝抄了几个权臣的家,越发的被皇帝器重,他的话皇帝十句能听九句半。

既然他专程让素锦带话,想必是有把握的。

晚余放松下来,屈膝向素锦道谢,眼睛里笑盈盈有了神采。

素锦喜欢看她笑,她一笑,再阴霾的天似乎都有了光亮。

“掌印的眼光不错,你穿这身是真的好看。”她扶起晚余,由衷地夸赞。

这衣裳是徐清盏通过她的手交给晚余的,也是那天,晚余才知道皇帝的奉茶宫女都是徐清盏的人。

她一面佩服徐清盏的本事,一面又担心他手伸得太长,引起皇帝的注意,从而惹祸上身。

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,她也曾提醒过徐清盏。

徐清盏让她不要担心,说他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护她周全,等她顺利出宫了,他会把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撤掉,保证不会有事。

可晚余还是不放心,便打着手势让素锦转告徐清盏,千万要谨慎行事,切不可为了她暴露自己。

用过早饭,晚余抽空回了趟值房,带上自己的宫装和出入乾清宫的腰牌,同几个相熟的宫女一起去尚宫局办手续。

几个地方跑下来,顺利拿到了明日出宫的放行条,看着上面准许出宫的字眼和大红的印章,几个姑娘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抱在一起又笑又跳。

晚余也被她们抱住,五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,连头顶雾蒙蒙的天空似乎都亮堂起来。

那几个姑娘今天不用当差,各自去和关系好的小姐妹话别。

只有晚余最凄惨,还要回到乾清宫继续当差。

大家虽然同情她,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,便叮嘱她小心行事,明天一早在宫门口见。


淑妃被人扶着去迎皇帝,还没到门口,祁让已经阔步走了进来。

他还穿着昨晚那件玄色的龙纹鹤氅,本就颀长挺拔的个头,在这华美气派的氅衣衬托下,更显得高大威严,如山似岳,天子气度充斥整个宫殿,所有人都跪伏在地,不敢抬头。

他身后跟着的不只胡尽忠,还有一个徐清盏。

徐清盏穿着掌印太监的大红曳撒官服,上面绣着五彩的云蟒纹饰,那蟒张牙舞爪的,配上徐清盏妖孽般的美人面,嚣张中透着阴柔,反差强烈又相得益彰。

君臣二人往殿中一站,偌大的宫殿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满了。

淑妃上前蹲身行礼,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,娇笑道:“徐掌印这张脸,本宫看了都眼红,皇上再来永寿宫千万不要带着他,臣妾会吃醋的。”

祁让伸手扶起她,嗔怪道:“也就你敢在朕面前这么说,换了旁人,朕定要割了他的舌头。”

徐清盏委屈道:“淑妃娘娘眼红臣,臣还眼红娘娘呢,娘娘什么也不用做,每天抱着猫烤着火听着小曲品茗赏雪。

哪像臣风里来雨里去,提着脑袋给万岁爷办差,吃苦受累不说,还平白被娘娘们记恨,说臣妖孽惑主,臣可真是冤枉死了。”

淑妃被他逗得咯咯笑,花枝乱颤地抱住祁让的胳膊晃了晃:“皇上,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胡话,您要是不狠狠罚他,可就真的坐实了他的宠臣之名了。”

“好了,别闹了。”

祁让板着脸制止两人的插科打诨,目光冷幽幽地落在跪着的江晚余身上。

掖庭的衣裳样式最为老气,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美感,纯粹就是耐脏。

然而,即便这样难看的衣裳,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,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,就能美成一幅画。

祁让的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,语气凉凉道,“这人怎么回事,朕不是让她在掖庭服役吗,莫非又闯了什么祸?”

徐清盏的笑容也瞬间收起,默默地看向晚余。

淑妃气哼哼地撒起娇来:“皇上,这贱婢烫坏了臣妾最心爱的衣裳,臣妾都快气死了,臣妾看她一定是故意的,她就是跟臣妾过不去。”

祁让拍拍她的手,拉着她一同走到主位落座,视线却不曾离开晚余片刻:“都到掖庭了还不安分,烫坏了主子的衣裳,你该当何罪?”

晚余跪了半天,膝盖处钻心的疼。

她心里明白,不管她说什么,祁让都不会相信,这样问她不过是拿她当个消遣,绝不会当真为她洗刷冤屈。

可她如果不回答,祁让又会说她无礼,从而迁怒于她,对她百般刁难。

她不想激怒这疯子,便磕了个头,跪直身体,两手比划道:“不是奴婢烫坏的,奴婢仔细检查过,确认无误才交上去的。”

“哦,这么说来,是有人故意烫坏淑妃的衣裳来陷害你了?”祁让漫不经心道,“你如今的身份,值得别人冒这样的险吗?”

晚余自知自己如今身份卑贱,可她千真万确是被人陷害的。

她也相信香蕊的话,陷害她的人就是胡尽忠。

胡尽忠是祁让的狗,说到底还是受了祁让的指使,想逼她屈服。

祁让就是贼喊捉贼。

她恨毒了他,若非自己身单力薄,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和他同归于尽。

祁让望着她泛红的双眼,也读懂了她眼里的恨意。

她认为是他指使人干的?

笑话!

他堂堂一国之君,有必要这么做吗?

他的火气噌噌往上冒,却在看到晚余那双手时,又把火气硬生生压了回去。

昨夜灯光昏暗,他看得不是很清楚,此时再看,红肿得像胡萝卜的十根手指,加上手背上那块没了皮又泡在水里不能结痂的渗血伤口,竟是那样触目惊心。

他的心不自觉颤了颤,想起梅花树下,女孩子在他怀里短暂的哭泣。

她哭得那样伤心,那样彷徨,仿佛落入陷阱无路可逃的羊羔,绝望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裳……

祁让深吸一口气,手臂轻轻碰了碰心口。

他今天忘了换衣裳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女人的气息和泪痕。

他定了定神,捏紧手里的菩提珠串,开口仍是冷漠的嗓音:“那你说说看,究竟是谁陷害你?”

晚余自然不能说是祁让本人,伸手指了指香蕊和胡尽忠。

祁让沉着脸看向胡尽忠:“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?”

胡尽忠跪下来,装傻充愣地喊冤:“是啊,怎么还有奴才的事呀?奴才忙着伺候万岁爷,一刻都没离开乾清宫,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啊!”

香蕊一愣,刚要开口,淑妃指着她抢先道:“皇上,就是这个贱婢,臣妾问她为何让一个刚入掖庭什么都不会的人打理本宫的衣裳,她说是胡尽忠让她这么干的,因此臣妾才叫胡尽忠前来和她对质。”

说罢又一指胡尽忠,厉声道:“胡尽忠,你说,你是不是把手伸到掖庭去了?”

“冤枉呀娘娘!”胡尽忠看了眼香蕊,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,“奴才根本不认识这婢子,也从未去过掖庭,娘娘切不可听信她的胡言乱语,平白冤枉了奴才呀!”

香蕊闻言脸色大变:“胡公公,我是香蕊呀,您怎么会不认识我,你明明……”

她想说你明明给了我银子让我刁难江晚余,怎么能不认账。

胡尽忠却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,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:“什么香蕊臭蕊,咱家没见过你,你为何胡乱攀扯咱家?”

香蕊被打得嘴角渗血,直到这时,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胡尽忠的当。

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,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。

可是,如果她证明了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,私相授受的罪名同样会要了她的命。

她这是横竖都得死呀!

她想通这点,吓得面色如土,一边磕头,一边哭喊:“皇上,娘娘,奴婢才是最冤的,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胡公公逼迫奴婢干的,他叫奴婢打骂江晚余,说是要让江晚余多吃苦头……”

“一派胡言!”

胡尽忠再次打断她,“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乱咬人,咱家和晚余姑娘共事多年,向来对她照顾有加,这几日更是为了她的事操碎了心,你以为皇上会信你的话吗?”

他对着祁让磕头道:“皇上,奴才这几日做了什么您最清楚,您说句公道话,奴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吗?”

祁让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,对徐清盏道:“如此鸡毛蒜皮,朕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,叫你的人带去审问吧!”

徐清盏躬身应是,走到门口把来喜和来禄叫了进来,简单吩咐两句后,来喜和来禄便上前把香蕊架了出去。

香蕊当场就吓懵了,要不是来喜和来禄动作快,她差点就当着皇上和淑妃的面尿裤子。

“皇上,娘娘,奴婢是冤枉的,奴婢上了胡公公的当,皇上饶命,娘娘饶命啊……”她垂死挣扎,发出凄厉的叫声。

可惜没人愿意听她的冤屈,她的嘴很快就被堵上,被人拖死狗一样拖出了永寿宫。

殿中宫女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喘。

晚余低着头,想起香蕊这两天对她的打骂,硬着心肠没有吭声。

她不是铁石心肠,却也不是菩萨心肠,香蕊那样嚣张跋扈,不顾他人死活,死了也是活该。

祁让默默观察着晚余的反应,见她丝毫不为所动,轻轻勾了勾唇角,幽幽道:“现在,轮到你了。”


钟粹宫的偏殿里,除了皇帝,太后和贤妃,还坐着闻讯赶来的兰贵妃和淑妃。

庄妃要照顾嘉华公主,不能亲自前来,就派了自己宫里的林才人过来打探情况。

冯贵人躺在床上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吐过,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,看着虚弱又可怜。

太后说时辰不早了,叫大家各自回去,好让冯贵人和皇上早些安寝。

又嘱咐祁让说:“你膝下子嗣单薄,冯贵人这胎千万要照顾好,平时多来看看她,陪陪她,她心情好了,对孩子也有益处。”

祁让来得急,没顾上处理伤口,这会子耳朵后面疼得厉害,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,便起身送太后离开。

几位娘娘跟在他后面,都看到了他耳朵后面那圈紫红的牙印,上面还渗着血。

不用想,肯定是江晚余咬的。

普天之下,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咬皇上了。

可是怎么办呢?

皇上都被咬出血了,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。

要不是冯贵人突然有孕,恐怕这会子已经成事了。

可想而知,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宫里有多可怕。

她现在还羽翼未丰,就已经能左右皇帝的情绪,等到将来她生了儿子,长出野心,只怕皇帝都要被她操控,成为她的提线木偶。

到那时,谁还压得住她?

所以,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,那女人要么走,要么死,没有第三种选择。

最终结果,只等明天揭晓。

明天一过,她若走不成,那就得死!

送走太后,祁让回到冯贵人房里。

冯贵人挣扎着要起来服侍他更衣,被他拦住:“躺着吧,朕说句话就走。”

冯贵人脸上的娇羞退去,愕然看着他:“皇上不是答应太后要留在嫔妾这里吗?”

“你精神不好,朕留在这里反倒影响你休息。”祁让说,“你好生养着,明日朕让人送些补品来给你补身子,等你胎像稳定了,朕再留宿不迟。”

“这……”冯贵人还想挽留,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。

冯贵人看着他没有半分迟疑的背影,幽怨地叹了口气,慢慢躺回到床上。

真是旱的旱死,涝的涝死。

自己怀了他的孩子,都不能让他留宿一晚。

那女人把他伤成这样,他还要巴巴的回去找她。

难怪后宫的娘娘们提起那女人就如临大敌,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宠妃,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?

祁让回到乾清宫,并没有再去找晚余,而是一个人去了南书房。

他脑子里乱哄哄的,像是塞了一团麻,总觉得今晚的事有哪里不对劲,就是理不出头绪。

正想得烦燥,听到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。

胡尽忠那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又响起来:“三更天,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

祁让眉心跳了跳,对着外面大声道:“孙良言,去把胡尽忠叫来。”

“是。”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,不大一会儿,就把胡尽忠带了进来。

“哎哟喂,我的万岁爷,都这个时辰了,您怎么还不歇息呀,熬坏了龙体,奴才可要心疼死了。”

胡尽忠一进门就把马屁拍的山响,祁让几天没听到他这腔调,乍一听,竟觉得有点亲切:“胡二总管这几日在忙什么,朕都见不着你的面。”

胡尽忠顿时委屈起来:“万岁爷,您是不知道,奴才每天晚上打更,白天还要管着那帮小兔崽子,奴才这身子骨都要熬坏了,今晚原打算去宴席上伺候的,熬得太狠,一不小心睡了过去,就给耽误了。”

“如此说来,倒是辛苦你了。”祁让漫不经心道。

胡尽忠的眼泪差点掉出来:“皇上能体恤奴才的辛苦,奴才就是累死也高兴。”

祁让知道他惯会装腔作势,也不去理会,摆摆手叫孙良言出去,然后才对他说:“你近前来,朕有话问你。”

胡尽忠连忙低头哈腰地凑过去,谄媚道:“万岁爷请讲。”

祁让就把宴席上的事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,而后问道:“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古怪?”

胡尽忠的三角眼骨碌一转:“沈小侯爷和晚余姑娘该不会从前就认识吧?”

祁让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不动声色道:“何以见得?”

胡尽忠说:“奴才不知道当时具体情况,但沈小侯爷连公主都瞧不上,居然能瞧上一个宫婢,以皇上对他的了解,他是个愿意将就的人吗?”

祁让没回答他的反问,拧眉道:“你接着说。”

胡尽忠说:“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,已经名满京城,人称京城第一美男……”

说到这里打了个补丁:“皇上别生气,奴才说的这个第一,是因为没有人敢拿皇上出来选美,否则皇上肯定是第一……”

“行了,朕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,你赶紧说正事吧!”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。

胡尽忠嘿嘿一笑,又接着说道:“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,多少人家上门提亲他都看不上,后来去了西北,又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将军,几年下来仍旧孑然一身,皇上想想,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看上一个哑巴宫女?”

祁让心念转动,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有了些头绪,食指轻叩桌面,示意胡尽忠接着往下说。

胡尽忠观他脸色,又小心翼翼道:“因着我朝驸马不得干政,像沈小侯爷那样的人物,不愿意尚公主也在情理之中,但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,他想娶谁不行?他随便提一个请皇上指婚,皇上难道会不答应吗,怎么偏偏就只要个宫女呢?他若要其他宫女也就罢了,怎么偏偏是晚余姑娘呢?”

“他也不是非要她,是淑妃先提起的。”祁让公允地说了一句,“淑妃一直容不下那丫头,这你是知道的。”

“奴才知道,但有没有一种可能,是淑妃歪打正着了?”胡尽忠说道。

祁让蓦地坐直了身子,凤眸微微眯起:“什么意思,你说清楚一点。”

“意思就是,沈小侯爷本来就想求娶晚余姑娘的,恰好淑妃当众提起,他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。”

祁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,那些他看不清的,以及被他忽略的细节,在他脑海里慢慢串连起来,形成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真相。

沈长安和江晚余是旧相识。

江晚余一直想出宫,就是为了沈长安。

平西侯府,沈长安。

她每年初雪许下的那个“平安”的愿望,其实就是平西侯府的沈长安。

这样一来,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。

很好!

他们真的很好!

他们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傻子一样戏耍!

他们真是太好了!


晚余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,反倒被祁让激起了斗志。

祁让想让她屈服,她偏不!

他以为手握无上皇权就能令她低头吗?

她偏要与这无上的皇权抗争到底!

晚余定了定神,眼泪汪汪地对赖三春比划道:“我错了,我有眼不识泰山,小瞧了你,只要你别向皇上告发我,我什么都听你的,只求你发发慈悲,让我缓两天再伺候你行吗?”

她突然如此卑微,如此顺从,赖三春意外之余,还保持着警惕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,你想先稳住我,然后再叫徐清盏杀了我,是吗?”

他大笑两声又道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吗,因为徐清盏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了,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回来。”

晚余又是一惊,连忙摇头否认,指着他手上的伤比划道:“您有免死金牌,我怎么敢杀你,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,难道不需要包扎吗?”

赖三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,都快忘了自己的伤,被晚余一提醒,才惊觉自己的血一直不停的在流,地上,床上,他自己身上,流得到处都是。

他真怕自己这样下去会血尽人亡,便也不再纠缠,急忙忙回去包扎伤口。

临走丢下一句话:“你最好老实点,别出什么夭蛾子,否则我就把你和徐清盏的事告诉皇上。”

晚余听着他脚步声远去,整个人瘫软在床上,身体止不住地发抖。

徐清盏出远门回不来,就算自己眼下逃过一劫,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办?

赖三春个狗东西拿捏着她的把柄,肯定不会放过她,还会趁着徐清盏不在宫里逼她就范。

她连祁让都不愿委身,难不成却要毁在一个太监手里吗?

晚余想了一夜,直到天色泛白都没合眼。

五更天,她准时起床,顶着浮肿的双眼吃过早饭去干活。

新领班没叫她再去洗衣,而是让她留在了熨衣房。

理由和香蕊一样,说她手上没有茧子,不会刮花了主子们的衣裳。

晚余服从安排,默不作声地干活。

其他人虽然眼红,也只在私下里说说,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。

晚余想着赖三春受了那么重的伤,至少会安生一两天,她也好趁这时间想想对策。

谁知赖三春上午就来了浣衣所,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钻进熨衣房,走到晚余跟前一脸猥琐地问:“小乖乖,一晚上没见,想咱家了没有?”

他的右手从小臂直到手掌都被白布缠裹得严严实实,用一根布条吊在胸前。

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使坏,一上来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捏晚余的脸。

晚余偏头躲过,吓得脸色煞白。

“躲什么,别忘了你的把柄在我手上。”赖三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,像是在看一只落在自己陷阱里的小兔子,满脸都写着你是我的,你跑不掉了。

晚余胃里翻腾,对他强装出一个笑脸,手上比划着:“这里人太多了,大家都看着呢!”

赖三春头一回看到她的笑,半边身子都酥了。

“你乖乖听话,公公给你面子,晚上再去找你。”他没有再强迫晚余,扔下一句话,心情愉悦地走了。

晚余僵硬地坐着,直到赖三春走没了影,才捂着嘴跑出去,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。

她缓了一会儿,擦掉眼角的泪,慢慢走回去,刚到熨衣房门外,就听到里面一阵窃窃私语——

“难怪她被留在了熨衣房,原来是搭上了赖公公。”

“想也想得到,长这么好看,早晚都是赖公公的人。”

“之前我还奇怪赖公公怎么没对她下手,原来早就背着咱们勾搭上了。”

“嘘,别说了,回来了。”

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。

晚余无声无息地走进去,坐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干活,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。

这几年她在祁让跟前受尽了羞辱,祁让嘲讽她的话比这些人有过之无不及,她早已练得刀枪不入。

说闲话的几个人却很不自在,极力转移话题。

“哎,你们听说了吗,平西侯府的小侯爷回京了,皇上要在乾清宫设宴给他接风呢!”

晚余脑子嗡的一声,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,握熨斗的手不自觉攥紧。

又有人说:“真的吗,听闻当年老侯爷病重,小侯爷替老侯爷去平定西北战乱,之后便驻守在西北五年未归,怎么今年突然就回来了?”

“你也说了五年未归,五年了,小侯爷难道不想家吗,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
“小侯爷当年可是名冠京城的美男子,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待了五年,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?”

“可惜咱们是最下等的掖庭奴,没资格去乾清宫伺候,也无缘得见小侯爷的风姿……”

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,晚余已经听不真切,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,那人要进宫赴宴,她要想办法见那人一面。

可她现在也是最下等的掖庭奴,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乾清宫呢?

况且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想逃离的地方。

犹记得那人离京之时,说会努力建功立业,将来好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她,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。

一别五年,斯人一身荣耀归来,自己却成了掖庭的罪奴,当真见了面,又让她情何以堪……

指尖传来钻心的疼,晚余猛地回神,几根手指被熨斗烫得通红。

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,她已经分不清疼的是手指还是她的心。

无论如何,她都要见到他。

哪怕说不上话,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,也足以慰藉她这些年的辛酸,让她焦躁悬浮的心安定下来。

可是,要怎样才能走出这掖庭呢?

难道真的要她去求祁让吗?

她求了,祁让就会答应吗?

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赖三春,会心甘情愿放她走吗?

实在不行,她也只好放手一搏了。

晚余心神不宁地干了一天活,到了晚上,刚回到住处,赖三春就来了。

赖三春还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,给晚余拿了好些炭火,还有两根大红的蜡烛和两条崭新的鸳鸯锦被。

“公公爱你,给你足够的体面,把你当正宫娘娘一样看待,这喜烛和喜被,就是为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准备的,你喜不喜欢?”

晚余默默点了点头。

赖三春顿时喜笑颜开,又哄着她说:“你瞧,掖庭不是没有好东西,但谁有资格用,全凭咱家说了算,只要你踏踏实实地跟定咱家,咱家保管你的日子过得不比在乾清宫差。”

他这语气,俨然已经把晚余列入了他的“后宫”,而他就是那温柔多情的皇帝。

晚余又温顺地点了点头。

赖三春见她乖巧柔顺,不禁心痒难耐,想要对她动手动脚。

晚余羞涩躲避,求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,明天晚上自己一定布置好洞房恭候他的大驾。

赖三春手上的伤还没好,真要干什么确实不方便,于是就答应了晚余的请求,约好明天晚上再来找她。

左右晚余已经是到了他嘴边的肉,想跑是不可能的。

晚余又逃过一劫,与此同时,也更加坚定了她孤注一掷的决心。


兰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哑巴姑娘,表情很是复杂:“起来吧,本宫冒这么大的风险,也不是为了你。”

晚余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,疼痛让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
兰贵妃道:“皇上对你如此不同,在宫里做一个锦衣玉食,独揽圣宠的娘娘不好吗,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?”

晚余摇摇头,眼神平静且坚定。

兰贵妃见她态度坚决,这才放了心,小声道,“皇上没那么好骗,留了小福子在这里守着,你躲过午歇,晚上只怕还是躲不过,我想想看到时候让谁去救场。”

晚余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。

看来柿子神真的显灵了,她上午还在担心午歇时怎么躲过祁让,兰贵妃就主动向她伸出了援手,并且表示,只要她真心想出宫,后宫的娘娘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。

虽然知道娘娘们的目的并不纯粹,但她仍是感激不尽。

只要能顺利出宫,她愿意把这些娘娘们都当成神仙供奉起来。

不多时,小太监请来了太医院的江太医,晚余听从兰贵妃的安排,又躺回到榻上装昏迷。

江太医一番望闻问切,给她扎了针,又开了驱寒的药方,说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。

晚余不想醒也得醒,因为祁让给的选择只有两个,要么醒过来回乾清宫伺候,要么死了送回江家。

她不能死,就只能醒过来。

她甚至想,祁让会不会知道她是装的,才故意这么说。

可他若知道她是装的,怎会如此轻飘飘地放过她?

兰贵妃居然说皇上待她不同,还说她留在宫里可以独揽圣宠。

她心里苦笑,如果圣宠就是把人往死里羞辱,往死里践踏,这圣宠不要也罢。

况且她本来就不想要,她要的,是宫外的广阔天地,是有情人长相厮守,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。

她想起徐清盏的话,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,再坚持一下,如果一切顺利,后天早上,她就可以在宫门口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。

五年不见,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,如今可变了模样?

她相信,不管他变成什么样,自己都会一眼认出他的。

……

乾清宫里,祁让在龙床前站了很久,最终也没坐上去。

新来的宫女把床铺得很好,挑不出一点毛病,安神香的味道也恰到好处,不浓也不淡,却不能叫他安神,反叫他心浮气躁。

明明什么都对,却又什么都不对。

他黑着脸回了前殿的东暖阁,在南窗的炕上靠着迎枕假寐。

孙良言什么也不敢说,拿了条毯子帮他盖上,退到殿外,抱着拂尘发愁。

大家知道皇帝心情不好,干什么都悄摸摸的,跟做贼似的。

二总管胡尽忠贼头贼脑地走过来,对孙良言小声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,晚余姑娘还没走呢,皇上已经越来越难伺候,这人要是走了,谁还伺候得了?”

“别胡说!”孙良言道,“小福子才挨了训斥,你又皮痒了是吗,谁告诉你皇上是为了晚余姑娘。”

“还要人告诉吗,长眼的都能看见。”胡尽忠说,“要说皇上也是奇怪,他是皇帝,不想让谁出宫,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,可他偏又不说,两下里就这么煎熬着,真愁人。”

孙良言嫌恶地斜了他一眼:“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,二总管既这么上心,不如进去宽慰宽慰皇上,或者你想法子解了皇上的心结,皇上一高兴,就把我这大总管的位子换给你了。”

“不敢不敢,您老人家言重了,我就这么一说。”

胡尽忠点头哈腰,讪笑着走开,背过身,一双三角眼蓦地亮起来。

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,兴许他真能帮皇上解了心结,大总管的位子给他也不是不可能。

暖阁里,祁让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,听到孙良言在外面叫他:“皇上,永和宫来人说嘉华公主病了,一直哭闹,什么也吃不下,庄妃娘娘请您去瞧一瞧。”

祁让睁开眼,发现外面天色已晚,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,淡声道:“怎么又病了?”

皇帝登基五年,膝下总共就这么一位公主,是整个紫禁城的活宝贝,平时有个风吹草动,合宫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。

孙良言进来服侍皇帝更衣,叫人备辇,摆驾永和宫。

消息很快送到翊坤宫,兰贵妃对晚余说:“你去吧,趁着皇上不在,差事做完赶紧回值房,庄妃为了你把小公主都赌上了,你可要争点气,不能再出岔子。”

晚余缓了一下午,身上已经缓过劲来,拜别了兰贵妃,和小福子一起回乾清宫。

小福子对这里面的弯弯绕浑然不知,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,唯恐她身子虚弱摔了跤。

“晚余姑姑,再坚持坚持,明天一过,你就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了。”

晚余点点头,心里暖暖的,连吹到脸上的寒风都不觉得冷。

所有人都鼓励她再坚持一下,她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?

只要今晚能顺顺利利度过,剩下的一天就好办了。

因为宫里会给出一天的时间让大家交班,办手续,收拾东西,和相熟的姐妹们告别,如果时间富裕,掌事姑姑还会给大家办个送别宴。

如果不出意外,自己明天就不用去乾清宫当值了。

永和宫里,哭闹不止的小公主一到祁让怀里就不哭了,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找奶吃。

祁让把她抱坐在腿上,亲手喂她吃了半碗肉碎鸡蛋羹,又喂了半碗羊乳。

小公主吃饱了,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他龙袍上的金扣子玩。

庄妃和一众宫婢都啧啧称奇:“小公主闹了一下午,怎么一见到皇上就全好了,真是父女情深啊!”

祁让默不作声,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江晚余跪在地上给自己解扣子的情形。

他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,扯下金扣子给小公主,再把小公主递还给庄妃:“朕回去了,你小心看着,别让她把扣子吞了。”

庄妃接过孩子,心中着急,面上笑意温存:“公主一见皇上就不哭了,可见是太过思念皇上,皇上何不留宿一晚,你们爷俩儿好好亲近亲近。”

祁让微微皱眉,幽深凤眸落在她脸上,带着探究。

庄妃吓得腿软,硬着头皮强撑。

“朕还有政务要处理。”祁让伸手捏了捏公主的小脸,迈步向外走,“外面风大,别出来了。”

“是,臣妾恭送皇上。”庄妃目送他出了殿门,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,“去瞧瞧那丫头还在不在乾清宫。”

小太监领命而去,庄妃抱着小公主心有余悸。

为了那个丫头,她这当娘的硬生生饿了公主一下午,行不行的,她已经尽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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